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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棋坛一向是以本因坊家为中心的,可是道知死后,六世知伯、七世秀伯都是短命而死,故元气大伤。继任的八世伯元一直多病,棋力平平,而且二十七岁时又病死了。其余三家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,所以此一段是日本围棋不景气的时期。但是,在宝历年间(1760左右),正是八世本因坊伯元继承坊门的时候,却发生了一桩活人与死鬼对局的故事。此事在日本流传甚广,虽说是野史之野史,但也算是棋坛之奇闻。
话说日本上井地方,有个叫“厩桥”的小镇,镇上有个姓近藤名左司马的青年。此人生得眉清目秀,一表人材,可惜弱不禁风,手无缚鸡之力。彼时日本正是武士横行的世界,学问尚在其次,专讲拔刀吆喝、拳打脚踢。青年男子如果没有武士道精神,休想出人头地,所以象左司马这种派头,在当时是“落伍”之流,难有出息。不过,左司马在别人眼中固然被瞧不起,但在其女朋友荣子面前则大不相同。二人情投意合,早已在花前月下,海誓山盟。但好事多磨,荣子的父母嫌左司马文质彬彬,没丈夫气概,不肯答应。后来禁不住荣子寻死寻活,二老也只得由她,但告诫左司马,必须在什么方面有所成就,方许完婚。这条件倒也堂而皇之,左司马无话可说,清夜自思,自己处处不如人,难怪别人瞧不起。想来想去,只有围棋这一门,勉强可说有两手,厩桥镇内只有清右卫门比我强,如下苦功追上他并不难。但清右卫门的师父源五郎近在咫尺,据说有二段实力,手下门徒比清右卫门好的大有人在,我想在镇上称霸,只有打倒源五郎才行。听说江户本因坊道知热心传艺,天可怜见叫他我把收列门墙,让我弄一张三段证书衣锦还乡,那就一了百了,功德圆满了。原来彼时日本棋风鼎盛,下棋也是一件时髦行业,一个人如有一张段位证书,就如同我国读书人得了举人、进士一般,大可光宗耀祖。左司马思量了一夜,次日去和荣子商量,荣子听说学棋到三段至少要二、三年工夫,顿感难舍难分,但权衡利害后,终于勉夫从行,并再三叮咛以三年为期,务要及早归来。
那左司马意气昂昂,朝行夜宿,到了熊谷县境,自觉人困马乏,便找一家小客店休息。正在洗浴的当儿,忽听外边有下棋的声音,一时好奇,便在门缝里窥探。
只见有二人在院中对局,年纪都在四、五十岁上下,双方脸色凝重,两眼皆已通红,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棋盘,看样子绝非普通的弈棋。此外,对局者身边还各坐着一位旁观者,其中一位象个商人,拿着旱烟管,另一位仿佛是个武士,戴着可遮掩面目的“深编笠”,还撑着一把竹伞,样子十分古怪。
左司马旁观者清,猜到这是在以棋赌博。当时日本此风由来已久,不但民间赌,连天皇也赌,甚至后宫皇妃们也赌。按说此事不奇怪,但两位观棋者的情势太过诡异,不由左司马怀疑,就悄悄地观察。果不其然,不久伞一转动,盘上忽然出现一点淡淡的日影子,稍现即逝,而后“嗒”的一声,一颗白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此处。左司马心中一动,暗道此乃江湖之骗局。匆匆擦干身子,出来找下女问话。下女道:“下棋的,一个是江户某绸缎店老板,一个是本地有名的大绅士长谷川先生,随长谷川来的商人我不认识,那个戴深编笠的怪人是绸店老板的朋友。几个神经病已经下了三天了!”
左司马听后,益发生疑,便求下女找一个可观全景的所在。下女起初不肯,说他们关照过的,不相干之人,一律挡驾。禁不得左司马祭起法宝,果然钱可通神,下女便领他去对楼,再三关照不得出声。左司马居高临下,对局场面果然一览无余。
事情很明显,撑伞的固然是请来的帮手,但吸烟的也不是好东西。每当盘面“日影”过后,便是他吸烟喷烟之时。他喷烟颇有方向,喷了之后,不是弹弹烟管,便是哼哼小调,借以传递消息。左司马暗暗好笑,但细看盘上双方的折冲,不由一呆。
从盘面上看,不是高手决下不出这种“棋形”。此时已是官子阶段,双方挖空心思的几手棋,简直微妙入神。左司马不禁暗暗吃惊。这时正该白棋下子,但那柄阳伞却始终停着不转动,原来那怪客正在算目数。
现在只剩下后手官子,左司马也是会家子,暗自仔细点空,一算白棋可胜一目。那个拿烟管的朋友苦着脸,正在着急。
突然,庭中飞来几只小鸟,叽叽喳喳地一阵叫。大家略一分神,左司马眼尖,只见拿烟管的家伙,竟趁机伸手把放在对面棋罐盖里的黑棋死子偷去一颗。左司马脱口叫道:“好不要脸!偷死子!”
这他喊,四个人惊得跳起来,于是责问声、强辩声,继以乱喊乱骂,一时勃发。那长谷川先生更加干脆,顺手把棋盘来个大翻身,黑子白子满地乱滚。绸缎店老板大籍,怒吼一声,挥拳便打,随即两位观战者也大打出手,登时乱作一团......左司马见闯了祸,吓得一溜烟奔回房间。
不久,下女神色张皇进来说道:“叫你不要出声,你偏大喊大叫,长谷川先生是本地一霸,你如何惹得起?快逃命去吧!”左司马听了,几乎魂魄出窍。真是“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”,行李也不要了,匆匆从后门溜之大吉了。
时渐黄昏,左司马慌不择路,错过宿头。忽然大雨倾盆,只得躲到路旁小庙门口避雨。雨久不止,他倚着庙门不觉打起盹来。
朦胧中,忽然右脚被人重重地踏了一下,左司马不禁“啊”了一声。双方都吓了一大跳。
“对不起!对不起!实在天黑没看见。”
“不要紧,你也是来躲雨的吧?”
二人一问一答地做起朋友来。时已夜深,庙内漆黑一团。不久,那人问道:“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,怎会到此来避雨?”
左司马随口答道:“本是住在一小客栈,不料楼下比棋打架要杀人,所以逃了出来。”
“如此说来,在对楼看棋的人是你!”
左司马大惊。那人笑道:“不要怕!实不相瞒,我就是撑阳伞的那一位。”于是二人同声笑起来。
左司马问道:“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绸店老板和长谷川是棋仇,每年都要大战一场,赌的彩相当大。老板的棋原比长古川好,但自从长谷川身边多了一个观战的朋友之后,便再不开盘,只好邀我来帮忙。我到时他们已下了两天两夜,老板输了三千金,后来被我扳了回来。”
“那个带烟管的人是谁?”
“那个人靠赌棋吃饭,棋艺的确还不坏,名叫源五郎人称——上州本因坊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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