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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8-8-23 16: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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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1975年,我们屯子住进地质队。我家的一间东屋租给了这些南腔北调的人。中间有一个山东大汉,长着络腮胡子,却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,叫作张兴兰。好象问过他为什么,怎么回答的也忘了。他比我爸年长,我叫他张大爷(伯)。张大爷(伯)喝红茶,每天晚上都坐在炕上,捧着一只塑料线兜包着的玻璃杯。他特别喜欢我喝他的茶。我天天晚上去喝,一杯茶,他一口我一口。喝完他的茶我睡不着觉。 张大爷(伯)告诉我,还有比这更让人睡不着觉的呢,蒙古人喝的茶砖,就酽得很。
茶叶还可以制砖?茶砖多大呢?比红砖大还是小?……我就这样无端地猜想着,一口接一口地喝他的茶。有时我们爷俩就一替一口地喝。他喝一口,我揪他一下鼻子;我喝一口,他弹我一下脑瓜崩儿。揪完弹完了,他就瞅着我笑,我也瞅着他笑。
张大爷(伯)是个够意思的人,我们家的挂钟,铝锅盖,都是他回山东烟台探家的时候背回来的。那一次他背了十个生铝锅盖,好几台挂钟,这都是屯子里的人们托他背回来的。地质队要走的时候,我们屯子好些人家请他吃饭。他喝白酒,渤海白酒他能喝一瓶,喝完了就脆生生地大笑。张大爷(伯)别看络腮胡子,长得挺好看的,是那种遭女人喜欢的人。几年后,辗转传来消息,他在另外一个驻地,和邻家的一个姑娘好了。为此,他受了处分。听说了这样的事,屯子里很多人都一厢情愿地说:这事不能怪老张,一定是那女的有勾当。我那时年龄小,想不出这“勾当”的具体情形,只是意象中,总有张大爷(伯)和那女的用一个茶缸子喝茶的样子,一替一口的。我当然明确地知道这是坏事情,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,都很忌讳和别人同喝一杯茶。
(四)
大约是1986年的夏天,我上佟老师家里去唠嗑,这是我头一次知道,茶叶除了花茶、红茶、茶砖之处,还有一种茶叫绿茶。佟老师是个桃李满天下的人,一生位不高权不重,但在我们的这座城市,知名度很高。他的文学造诣在辽西地区是数得上的。和他认识,是因为我要跟着他学习写作。由学写作到学做事、学做人,他为我打开了人生的一个新层面。他的家在早算不得富庶。但是往来之中多是有头有脑的人。象我这样的白丁自然总是不少。因为,一进这个家门,谁都能感受到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热情,是那种由内到外的亲切,不会让人感到不安,感到距离的那种亲切。
和他的许多学生一样,到他家里来,与其说看望老师,倒不如说纯粹是来唠嗑的。佟老师甘作“陪唠”。有时人来得多了,有些嗑没唠洳沼,他送出门来总是歉意地说:你看,没得着嗑唠。佟老师“陪唠”,还要陪上茶。是凡来客人,学生也罢,领导也罢,或是领导兼学生也罢,他都要拿出最好的茶叶。1985年,一天中午,我骑了车子去看他,他倒出一杯茶来,说:这是绿茶。我吃了一惊:怎么茶……还绿的?他说:刚喝喝不惯,就象粽叶子味儿。我喝了一口,果然是粽叶子味儿。我放下茶杯,噢!还有绿茶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,接触了很多常来如我一样,有事没事都来找佟老师唠嗑的学兄们,才知道,他对茶是很懂的。我看过他废在一边不用的各种紫砂茶具。看过就看过了,那时兴趣离茶太远,和他唠起茶来,都是常识性的,这耳听那耳冒,都存不住。只知道老师爱喝茶,就象别人爱喝酒,得意这一口儿。老师对我的很多方面都有过帮助,总是让我不知道怎么感谢。有一天,我在我们单位门前的小卖点,发现一种香气很浓的茶叶,后来明白,那只是一种“高末儿”而已。但是,在我这种对茶连一知半解都称不上的人面前,这就是茶中的上品了。于是,赶紧买了,骑上车子给老师送过去。冲进门,我就兴冲冲地对老师说:这茶可香了。佟老师闻了闻,说:噢,是挺香的,茉利花味儿……老师没泡这茶,也没有再提这茶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于“茶”失去了兴趣。许多年过去了,我才慢慢地明白,老师的深不可测,就是在这样的一件件小事中,积累起来的。面对一个捧着“高末儿”当极品的学生,老师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呢?想起来,总是让我脸红。
老师很精细,有时精细得他自己都觉得有趣儿。有一次,他自我解嘲:买茶叶,要二两二两地买。因为每一次称茶的时候,秤杆都要挑高一点儿。一斤茶挑高五次,就挑出份量来了……说完了,他自己就天真地笑,嘿嘿,表情就像得了便宜的孩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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